莫西子诗:口弦是母亲挂在我脖子上的一把钥匙

2017/03/31林曦的小世界

口述:莫西子诗

采编:余非 鳝鱼

摄影 :松鼠

出品 :林曦

自顾自地吹着

因为我是彝族,小时候我们那里的娱乐很少,不像咱们大城市里,有各种游戏,各种KTV,各种游乐场,各种稀里哗啦的,我们没有那么多消遣,就有几样简单的乐器。

口弦就是比较重要的乐器了,在当地还是很普遍的,但现在也不普遍了,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个没有兴趣了。

口弦在以前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比较重要的方式。在城里,发泄或表达的方式很多,但在那边的人可能因为害羞,就是弹这个东西,自顾自的那种。

它的声音很小,但是它一到夜晚,周围比较安静,就会传得特别远。它是弹拨乐器,簧片发声、用嘴形和气息控制旋律。只有几个簧片甚至一个,但是嘴形的变化会让它有非常丰富的变化。

我为什么喜欢这个东西,因为我觉得它的声音特别原始,然后又有点电子,听到这个声音会有一种特别苍凉的感觉,一种回归的感觉。就像为什么咱们平时觉得要时不时地去旅游一下,去外面走一走,找一找在外漂的感觉,在旅行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一些完全不一样的心境,这个心境是很重要的。

莫西子诗的乐器们

口 弦

这组小物件里大部分是口弦(口簧琴),其中有一些是彝族的口弦(hoho),也有几个是哨子,我有的时候会用它们来做些音乐。它们不仅是我的乐器,也是我的玩具。

口弦

口弦

口弦

口弦

口弦

口弦

口弦

口弦

哨子

口弦盒子

哨子

口弦

口弦

彝族马布

哨子

铃铛

吉他美妙

我觉得音乐的魅力真是太奇妙了,比如说我以前第一次听到吉他的声音。

我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那时候我在大凉山州民族中学里读初三,当时来了几个特别帅的年轻人,是本地的一个音乐组合,也就是大家后来知道的山鹰组合。他们来我们学校拍照片,当时就坐在草地上,三个人抱着吉他就弹了起来,那个声音一出来,我的魂就被勾去了,真的。

那个时候用的是那种很老的红棉吉他,可能就100多块钱一把,现在几万块钱的吉他弹出来,给我的感受也没有那个时候的感觉那么美妙了,那声音永远忘不了,就像我们小时候吃过的一些饭菜。

我很迷恋小时候的一道菜,我妈妈他们那时候一直在做的,叫石磨豆花的菜。它跟你吃的豆花就不一样,那种口感就是让我词穷。现在我的姐姐们也会做,也非常好吃,但就是没有我妈妈做的那么好,只有吃到那种味道的时候我才会有那种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现在我们吃的东西可能比那个时候更好吃,但是因为那个时候心境不一样,所以体会到的好吃的程度完全不一样。

胡同游你来不来,我可以给你讲

莫西在凉山螺髻山

后来我搞过很多工作,就像小学代课老师、幼儿园老师、导游,你知道导游吗?

现在大家都说导游黑,某个景区某个导游又怎么样了,又强制游客去消费了,这非常不好,但我觉得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因为这个行业有它的规则,你是游客,我是你的导游,我带你到处玩,然后你去购物,购物的地方导游会有点提成,这成了他们的经济来源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大部分。09年我做导游的时候,一个月才600块钱的底薪,就在后海那里。胡同游你来不来,我可以给你讲。

后来我辞了这个工作也是因为我有点不太喜欢那种带客人去哪哪儿,忽悠人的感觉。只有政府、旅游行业的相关部分的政策支持和改善,旅游这个环境才会变得良好吧,而不是让导游用吃回扣这样的方式,这样很畸形。

之前我的工作是当幼儿园老师,主要是和小朋友一起玩,四川话里有一句话叫“关键是为了好耍”,因为你搞什么,就像刚才咱们去拍照,你都不好玩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幼儿园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会写歌了,就慢慢地开始写歌,慢慢地,就变成音乐人了。

洗衣机

莫先生和好朋友在江湖酒吧的“知了知了”演出,李平(鼓) ,子枫(民乐)

我可能对声音这个东西,比大家要敏感一点点。比如前段时间去吃饭,经过饭店走廊,那里摆了一个很大的洗衣机。洗衣机发出声音特别大,轰隆轰隆轰隆轰的,完全比一个架子鼓打出来的感觉还要更震撼,我就一直在旁边出神地听了很久。

像口弦这个东西,是从小就接触的。我记得小时候,我母亲在我脖子上给挂一根绳子,下面就挂着它,当时很多小孩子都会挂着这么一个东西,像挂着一把钥匙一样。

小孩子不一定心思在这个上面,大人肯定也只是想让小孩弹一弹,玩一玩,就像咱们有小孩,你要让他去学画画或者学什么,重要的不是非要让他成为一个画家不可,而是让他感受一下。

我那时候在一些葬礼上听口弦比较多,还有在劳作、休息的时候,人们也会拿出来弹一下,我父母也会弹。他们说口弦是“会说话的乐器”,你在听旋律时能听懂里面在说什么,是可以用来传达情感,忧伤和快乐的。也有人在夜里弹这个东西,可能是在向谁表达爱意吧。

所以,后来来了北京之后,换了个位置,就从原来的那种状态里跳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这口弦东西原来是这样的,然后开始试着用它们来做音乐了。

可能,我们往往要从某个熟悉的、一成不变的状态里跳出来之后,真正的东西和想法才能显出来。

你自己的R&B

以前我从来没有写过歌,没什么专业背景,我的背景很深,我的背景是大自然(编者注:此时莫西在和我们开着不动声色的玩笑)。然后突然有一天会写歌了,还是用彝语写的,当时朋友们都觉得不错,就想,这样也居然行得通,不拘泥于传统的创作方法,而且好像也找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比较独特的东西。

我觉得艺术应该是有它的独有性的,可以吸收别人的一些想法,但必须是独一无二的,不能你的东西像别人的。比如说结构,可能之前大家学的都是比较正规的我必须四四拍,我有的时候就很奇怪,四拍四拍四拍,突然多出二拍。

然后大家就觉得在长期的这种固有的常规下突然这样,有点不一样。有的时候我想把它们正规化了,这样好记,但大家反而说不好玩了。

打破一些常规的东西其实也很重要,比如我有个学音乐的好朋友给我发了他自己的歌,有点R&B,其实歌很不错,他嗓音也好,但是听到的R&B不都是这样的吗,而且别人做得更好。我给朋友说,歌和声音已经很不错了,但你得在编曲上,配器上换一种思路,会容易在原来的模式里跳一点出来,你得让它长出自己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专业和不专业这两件事情如果能结合在一起的话,是最好的。

针尖上的蜂蜜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雷平阳

我现在创作是靠灵感,虽然我当然觉得音乐这个东西是感性的,但你不能依赖于这个东西。我觉得我自己如果去学一些乐理的话会更好,比如说我不会记谱,创作都是用手机把哼唱录下来,再在后期去慢慢规整。

但灵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这种感觉有可能随时有,有可能永远也没有,这个太奇妙了。

我新专辑里面会有一首歌叫《亲人》,歌词是一位昆明叫雷平阳的诗人写的诗。里面有一句话说的是“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怜悯”。

我觉得灵感也是一样,可能就像咱们刚才说的小时候的一道菜一样,慢慢地你就再也不觉得这个东西那么好吃了,其实现在吃的可能比当时的更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经历和体验的增多之后,你就再体验不到那个东西的珍贵了。灵感可能也是同样的,会慢慢地随着你的习惯和经历而被消耗,可能就越来越少了。

你明白我说的这个话的意思吗?所以怎样保持一种平稳的心态,让自己始终处于一个很丰富的状态中,就像蜂巢里蜂群的涌动,和有里面的甜,就是还是要养成习惯。

老东西

莫先生收的旧物

所以我特别迷恋老旧的东西,一些老的家具、一个板凳、一块上面有小绣花的布、这些乐器……我家里有好多好多这样的东西。

我去某一个城市的时候,经常会去这个城市的老街道,老市场,比较市井的地方。咱们现在的城市都修得一样了,有些建筑也怪,有些装修也怪,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变得好看。

老城的那种历史感是营造不出来的,往往整个城市里最老的那批人就住在那里,一代一代的人都从那里长大,然后出去,我觉得这种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城市的灵魂所在。所以我就特别喜欢去这样的地方,然后就在路边摊或者小馆子里面吃顿饭。你去某一个地方,有很多当地人聚集的小馆子,味道往往是最好的。

其实口弦跟这些东西是一样的。

我的地方

莫西拍的家乡的山

它们对我最大的用处就是,听到它们苍凉声音的时候,会从北京这个大环境和惯性里抽离出来,到了另外一个原始回归的状态里。我会感觉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一个原点,我会重新知道自己。

莫西年轻点的时候能够完全把身体和树摆成一个十字

本文转自林曦的小世界(ID:LinXi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