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很多影偶本身就是“活”的

2017/01/12浅色

浅色:影戏制作人、创作者。2009年起关注皮影,对于中国及亚洲各地皮影艺术风格和制作工艺、民俗有着较全面的了解。2015年创办“迷你影戏节”,通过与国内外艺术家合作,用影戏讲述当下的故事,探索更多可能。2016年入选壹基金我能实验室旗下的社会创新项目。

第一次看皮影戏,是09年,陕西华县的演出。一个简易的影窗,和老艺人们创造的光影,把我带到不知何夕何年。

皮影的世界,是没有时空间隔的,影偶这样来来回回走上几遭,就可以是几个月,甚至几十年。隔着影窗,彩色影偶朦胧的美把夜晚也融化了。那时候还不知道碗碗腔,只觉得戏和曲相映成趣。一个晚上被感动得稀里哗啦,无法理解,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正消亡,想试试是不是能为它做点什么。那时起开始慢慢系统读书,阅读背景资料,看演出、学制作,和老艺人聊天访谈…

皮影的灵魂,是让你相信它真切地活着,让人“看进去”的一刻。对我而言,很多影偶本身就是“活”的,但对更多观众来说,是当相信了自己所看、跟着戏中人进入他们所处世界的时候。皮影表演是依附于戏和故事的,它能有千百年的历史,除了它的祭祀属性,也因为它过去始终在讲人们想听、需要听的故事。

演出时,皮影被艺人精巧地操纵着,让人几乎忘记了它只是一张薄薄的皮偶,当表演者把自己所有的精气神儿都倾注到影偶中,它的呼吸、举手投足便都有味道,也就达到了唐山皮影说的“入皮”。这种几乎要钻进手里的影偶的身体里的专注,和“呼吸感”是好的艺人都会在意的东西,他们不一定能用语言表达和总结,但他们一表演,那种专注的样子,很快就会传达出来了。

像我在湖南湘潭调研,纸影艺人吴升平爷爷,还给我专门表演过影偶的“腹式呼吸法”,比如武场面中,他们表演时会特别设计打到一半,休息时一只手扶住腰部,呼吸、喘气的样子,这既是表演层面的生动,也依附于艺人对于自己所做事情的相信。 

可以说,让我们相信皮影活着的前提是,表演者,也就是皮影艺人相信这些影偶有灵魂。那这一点其实在戏外,也有很多体现。在印度,和印尼,影偶的眼睛都是最后雕琢的,因为人们相信最后这一步才真正给影偶注入了生命。所以可以理解为,在更早的阶段,影偶的灵魂已经被放入了。

从2009年到2014年的五年时间,去了国内外很多地方看皮影,发现了围绕着它,数不清的有趣事实,也意识到网上关于皮影的中文信息杂且少,几年内广度和深度更是没什么变化。于是从2014年8月做了皮影Shadowplay这个微信平台,关注国内和国际传统和创新影戏,想让喜欢皮影、感兴趣的人看到更多优质内容。

讽喻现实的美国影戏

萌萌的埃及皮影

史诗般的印度皮戏

皮影里有细腻有写意,有举手投足的浪漫,也有一招一式的果敢,前提是——如果你真的能看到好戏的话。好戏不容易看到,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只剩下一场短暂的热闹。

所以我的尝试,从出品原创的文字内容,延展为让大家能看到原汁原味的传统戏,并在呈现方式上加以设计。2014年的我,想到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优质的老戏以有趣的方式呈现出来,让人看懂、喜欢,兴许就会有更多领域的人对它感兴趣,和传统碰出火花,做出新东西。

读皮影与民俗的书,读到人们过去是会集资”请戏“的,有的是有所祈求,许愿还愿,也有的只是纯粹的娱乐活动。这和我之前的想法串联起来,于是决定用众筹的方式,做皮影演出,也作为“请戏”习俗的一种延续与传承。

我把这一系列策划叫做”迷你影戏节“。想重新打动城市里的年轻人,那么演出要好玩,所以我把戏拆短,加上现场讲解,互动问答,大家再不会围观完毕就一头雾水地走掉。也期待聚合一些深度爱好者,所以还设计了表演工作坊,和演出工作坊,让大家近距离接触和了解影戏表演、制作的手法和流程。

好的影戏在山沟里,大家看不到,我就把戏搬到大家面前。用一个周末,请一个剧团,找一个文化空间,做这一系列影戏节。叫“迷你”也是希望它不是一个庞杂的系统,而是十分易于发生。

我在印尼日惹发现他们会在影窗前后分别摆设观众席,这样观看者就可以自由走动,随时查看台前幕后,有一部分原因是日惹的演出配有声势浩大的加麦兰乐队,也是一个很好的看点。

假如我们也这样设置座位呢?2015年第一届“迷你影戏节”,我把这个关于戏台摆放方式的“设想”用到了活动中,甚至更进一步,邀请湖南湘潭的纸影艺人们(吴升平)把传统的搭台过程,和演出前的仪式,也悉数呈现,希望大家可以看到一个更立体的皮影,它不止是工艺品,或是一段武打戏。 

我把2016年的“迷你影戏节”叫做2.0版,因为它又有了变化。第一次影戏节有幸被BBC、CCTV11、凤凰卫视报道,可它没能解决的是怎么样让皮影和当下产生真正的关联。14-15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印度剧团Shadow Liberation的艺术指导Evan Hastings。

在他这里,影戏既是一种视觉,也营造出一个安全的对话空间,而我们要聊的是“性别平等”这件事。接触到这个团,对我来说好像醍醐灌顶,记起,过去我们也曾在影戏中述说古今,借影偶之口针砭时弊。 

影戏是否能以故事讲述的方式回归生活?可否讲出现在的故事?尝试前,我也抱着诸多疑惑,比如这样做了,还算不算皮影戏,如何让传统与创新之间并不断裂,使这其中的发展有迹可循?影戏的本质是什么?在我们试图发展它的时候,我们保留的内核是什么?我一直问自己各种各样的问题,而困惑比解决方案出现得还更层出不穷…

面对这些困惑的方式,也只有不断地尝试。在尝试中发现,对光与影原始喜爱决定了,影戏是一种亲和的表达方式,几乎可以抵达任何年龄、身份背景的人群。它依旧可以像千百年前一样,在故事中浸润着对于人、与社会现实的关注。

从2009年走到2016年,我从一个爱好者变成了影戏的推广者、创作者。也不断发现:皮影不止是大家目前看到的样子,它还有众多潜力等待开发。而我也正通过与国内外影戏剧团、其他领域的艺术家持续不断地实验合作,让影戏以更有活力的方式,回归故事讲述,回归生活,成为一种艺术化的社群语言,为不同群体持续发声。 

年4月,我们邀请来自印度的ShadowLiberation剧团和中国的舞者、影戏人、一人一故事演员,将印度神话《罗摩衍那》放入当下语境,以影戏为艺术手段,用古老的叙事与表演形式,结合论坛剧场、一人一故事,融入与性别认同相关、生活中的真实故事,编织一个新的神话。

2016年9月开始,“迷你影戏节”又邀请北京联合大学特殊学院的聋人学生们,进行着新的创作实验。这些可爱的聋人小伙伴们,给了我超级多的惊喜。我们将用影戏讲的故事,可能和我之前想象的会很不一样,它还在发芽生长,但最重要的是,它会是真切的,关于当下的。

我相信传统是流动的,是不断被创造的,我介入的角度,其实是从艺术与生活的联系。所以我在做的诸多尝试,都是不过是希望,用影戏来讲属于你我的故事。如果它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归,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很自然、活态、自发的传承了。

(本文图片由浅色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