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简单村小书房】鱼山饭宽:把精神与身体安放在自然里,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追求

2019/05/10简单村

与天地万物为师友

鱼山饭宽

简单村小书房第20期

北京春风习习·朝阳城市书屋

■建筑师、画家 鱼山饭宽

鱼山饭宽,原名曾仁臻,建筑师,专注于中国园林和绘画的研习。

2014年创立幻园工作室,创作了大量有关中国园林、山水、空间与人的关系的研究性画作。为了设计可居可游的园子,寻找园林中可能发生的事物,他学习古人游历山水,参照《江南园林志》将现存的江南园林游历一遍,再通过方尺小画,重新想象诗意生活的可能。

■春风习习·朝阳城市书屋

春风习习·朝阳城市书屋,位于北京城市最繁华中心地带三里屯太古里,汇聚众多青年文化、商业娱乐、是人文风尚汇聚处,每天吸引众多中外游客。开馆之际,联手“简单村小书房”,举办世界读书日活动。

分享环节

鱼山饭宽:大家了解我大多是从画开始,我们从画讲起吧。

这张画的大小尺度看着有点奇怪,有一个喝醉的人挂在树上,上面有一艘小船,有一个小人在里面。很多传统山水画里,人物行为方式非常呆板,所谓形容枯槁,文人要么坐,要么卧,总归也就是四五种形态。某一天我突然看到了明代王履画的《华山图册》,人物在山水画里是动态的,身体姿态非常丰富。

后来我就觉得山水画实际上有一种误区,就是对人物活动的刻画过于呆板、教条化或者程式化。实际上它表现的都是人面对山水的时候那种精神,像面对教堂一样。后来我以一个喝醉的人闯入到山水画境的方式,让人物的身体打开、解放,它可以以各种姿态出现在我们山水里,在树上挂着、石头上趴着,有很多丰富的姿态出现。

日本的枯山水,它里面没有人的存在,在进行对照的时候,可以以一个海和岛的尺度来想象。但假如是在中国的园林里,当人的身体进入,可以把假山石、太湖石当成一个凳子、桌子、靠背,就变成了一种家具性质。我希望把这两种尺度放进同一个画面里,让大家去理解中国园林里某种奇怪的尺度关系。

简单村:天地万物为我所用的那个感觉。

鱼山饭宽:有点这个意思,庄子在辩论大小关系的时候也谈到,心在不受时间、空间、重量约束的时空里,你才是逍遥自在的。所以当人可以忽大忽小,放弃了我们真实身体的各种约束,会显得更加自在、更加活泼一点。

简单村:这种自在的感觉是不是来自于从小的幻想?

鱼山饭宽:《浮生六记》里沈复把他看到的蚂蚁、虫子想象成猛兽。以小视角去看大事物,就会显得比较浪漫。庄子说有一种鸟叫鲲鹏,这种鸟怎么可能有呢?只能去想象。人的想象力可以让人放暂时告别身体的种种约束,或者认识上的一些约束。

 

简单村:你画画的时候还会带着建筑师的视角?

鱼山饭宽:对,这张画非常非常明显,它有两个基本的元素,一个是爬山廊,在传统园林非常常见;另一个是庭院,在墙里上通过一些开洞,能看到后面的山谷。

我不知道你去没去过苏州,四面高墙,里面自成一个天地,有山有水,两种东西组成了一个内与外的关系,“内”就是刚刚说的那个院子,就是高墙以内你需要想象里面那个关系。

这个“外”很重要,怎么样用一种外部的形式吸引大家进去,如果它只是一个门头,这种感觉差很多,所以我用了一个比较直接夸张的方式,用爬山廊告诉大家,你这个身体要进入到另一个区别于世俗的地方。 

简单村:就相当于创造这个廊有一种身份的切换或者视角的切换?

鱼山饭宽:对,我觉得是一个起点的切换,你在看这张画的时候肯定不会把它当成正常的楼房。你去想一下建筑和自然的关系,为什么廊是放在山道上,就是想象山道以上的地方是山林,而不是廊子后的一个建筑。 

园子的内部,有一点模仿洞穴的空间关系。但是它会有交错,让你感觉这个洞有一层一层的空间,整个空间引向了远处的水面,你会觉得这个空间不那么闭塞。

从表现语言来讲,我们传统和现代的绘画都没有这个东西。画红砖房子是因为我作为建筑师曾经盖过很多红砖房子,我对材料做法、施工工艺相对熟悉,所以敢这么画。

包括为什么可以这样起花窗,是为了通风、采光,透出背面的一些景。整个画更希望描写的是一种有点类似于自然山林、空间关系的一种生活场景。

在早期,我会偏向以一种建筑师的视角去画画,后来画着画着,发现生活自然中植物也好,器物也好,花草也好,以小孩的视角,可以重新认识它们。就像一棵树,一个人愿意呆在树下,是因为这个树本身有一个姿态,上面有很葱绿的叶子,可能还有鸟叫,很愉悦。我认为它比呆在一个屋顶下要舒服,它有一种自然给予的、非常充分的愉悦感。

 中国传统园林有所谓的“荷风四面亭”,我觉得这个可以叫做荷风四面池。我经常画这种,看上去不大雅的事情,光着身子跳水什么的,但这是我认为生活中最日常的、我们生命中不可能离开的东西。 

简单村:生活在大城市的读者没机会总出去玩,看到你笔下的花草系列或者案头系列的时候,会有一种带入感,想把自己变进这个优美的环境里去。

鱼山饭宽:自然不只是一种装饰。如果你们去山里面转转,去园子里面呆一呆,看看古人怎么生活,你会发现自然可给予你的是全方位的、综合性的感受,嗅觉的、视觉的、听觉的,还有味觉的等等。

你在园林里面会发现,很多植物,高一点或低一点都可能形成某种姿态。如果这是一丛花,它的姿态向这里倾斜,因为它高一点,我稍微抬头和它形成一个呼应的姿态,姿态之间的呼应对于中国的绘画里面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一个构图,如果想的生动一点,那是一个情绪。

如果一个事物倾斜姿态和你的神态姿态匹配,它就是叫生动。虽然我们接触自然,更多是以进公园或者在小区里面花圃转转,但是仍然可以有某种勇气去尝试想象,怎么样让自己进入到自然,比如说让身体直接安放在这里面,或者让自己的想象进入里面。 

最直接的中国人为什么爱造园林,在苏州或者在某些大城市造园林,完全就是因为山水太大了,你不可能把华山搬回家,你也不可能把虎丘搬回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模仿它,把它缩小搁在家里某一个庭院或者园子里面。

中国人也好,世界上其它民族也好,如果它对自然有情感,会以各种方式去和自然发生关系。日本人的投射是静观的,枯山水甚至可以是一个小小的沙盘,就是这么大一个桌子,弄一些沙子放几块石头,看枯山水发呆能发一整天。 

但是中国人更希望把身体安放在假山石上,安放在树下,安放在一丛花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我觉得即使生活中离那些东西不那么近,但是我们仍然可以采取各种方式去想象,我这个也算是一种方式,想象身边任何东西身体都似乎可以进入,想象一种姿态的关联。

简单村:为什么从小喜欢画画,却跑去做了建筑这件事? 

鱼山饭宽:我报考大学的时候也不知道建筑学是干嘛的,完全是因为建筑这个专业需要有美术基础,我特别喜欢画画,就选了这个专业。后来也一直想学纯艺术,但是可能因为很多老师、同学觉得学建筑更好活下去,可能做纯艺术压力更大一点。

所以慢慢成为了一个建筑师,阴差阳错,现在又开始画画,尝试以绘画的方式去思考设计、建筑。

这张照片是我的某一个转折点,我当时作为这个项目设计的主要参与者之一,那天傍晚天已经暗下去,整个建筑马上好像在黑暗里消失了,突然夕阳把整个花墙打亮了,让整个建筑重新又燃烧了起来,它好像又活过来。

这么感动人的过程大概持续了10分钟,我站在那发呆了10分钟,我想这么好的一幕,我怎么设计的时候一直没想到,这不是我设计出来的,是我偶然遇到的,我当时对自己产生了一个疑惑。

我那个时候对园林感兴趣两三年了。实际上,我在想我对自然缺少很多常识性的认识,可能不仅我,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对于天光云影、风云雨雪、花草树木,我是不是真的理解它们?

因为不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我设计的时候,你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景象,所以当时触动了我。没多久我就辞职了,我开始考察园林、山水,让我更好地去理解自然中各种不同的特点。

简单村:建筑师在游山玩水的时候,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视角?

鱼山饭宽:园林以前是个冷门,好像这两年稍微火起来了,大家开始关注园林这样一种中国已经延续千年的东西。

1930年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建筑师叫童隽。他考察了江南园林,写了一本书叫《江南园林志》。我按照他的书去考察了江南100多个园子,像掀地毯一样地走了两个月,给了我一些对园林最基本的感受,最直接的身体的体验,你知道了为什么中国人的生活里需要这些山石树木。 

基本上到了一个留园这样的大园子,一呆就是一整天。早上趁着人少先逛几圈,人多了就停下来,开始画图、做测绘,等到傍晚人走了再去逛。实际上一边直接去体验,一边在做基本的功课,用比较笨的方式去累积。

留园测绘草图

园林是一套和生活文化有关的东西,琴棋诗书画印,还有昆曲等等都包含其中,这就是生活。

 简单村:是不是有些以前在书上读到的知识,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会有更多理解?

鱼山饭宽:我觉得是的。我自己最直接第一步判断是我的经验感受。楼梯怎么走是舒服的,或者树怎么安放,它和身体的关系是对的,这是基本的感受。所以我在类似的草图里会写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那棵树在哪,什么树。还有一些具体的尺寸。我认为这些详细记录很重要。

基本的绘图是需要的,平面图是你理解一个园子的开始。而我做的更细致一点,哪个地方感动我,我会多呆一呆,记下来。建筑师的创作直接跟身体感受有关,必须身临其境。另一个是时间性,有些东西不能用照片表达。

林和靖有一首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当黄昏视觉变弱的时候,香气成了园林景色很重要的特点。这个跟西方强调视觉秩序很不一样,中国人的园景可能跟听觉、嗅觉有关系,不一定非得看见。 

我一直在尝试着去做一个工作,就是更好地去理解中国人的“山水居游”文化。我认为包含几个大的方面,一方面中国传统山水园林,以苏州园林为代表,和我们的居住很贴近。另一部分是中国传统的山水名胜,像华山、泰山、雁荡山、黄山,它里面既有很好的自然景色,人也可以在其中居住、游玩。

 我最近刚出去,转了一些依山傍水的古村落?有些乡村为什么觉得它美?因为它有一个基本的生活品质的理解,它必须是建筑和山水一体的,比如说像拍《卧虎藏龙》的宏村。村前是一滩水塘,还有一些非常漂亮的桥,你再进到村子里面,你发现村子里面还有一个水池,还有经过每家每户的水槽,可以洗衣服,可以做饭。

整个是傍着山、临着水,所以它非常美,这是中国人最美好的一种田园生活聚居的形态。而村落更有烟火味,更有生活的味道。

宏村,图片来源自网络

简单村:鱼山老师比较喜欢《溪山行旅图》你是觉得里面的旅人身份不重要,大家都是在山水里,好像比较平等的?

鱼山饭宽:山水画有一些题材有些母题,比如说像《桃花源》这种题目经常在山水画里面看到。

还有一些像范宽这种他本身有点隐士性质的画家,整天在山里面逛。逛到晚上了他就开始画画,他画的是自己面对的山林的真实气氛,他要呈现那个东西。所以它的山水里面人迹比较稀少,我认为那个东西更接近于精神性的。

我们的山水画有一个转变,就是南宋。北宋灭亡以后,南宋迁都到杭州。杭州山水跟北方黄河流域的山水不大一样,华山、秦岭、太行山尺度非常大,如果你去过,你发现好像只有山脚下有点住的地方,山顶上人迹罕至。

 非常不一样的是南方山水很多高也就是两三百米,比如说杭州周边的山,比如说凤凰山、宝石山、飞来峰,那些山很容易到达的,你发现它里面的路,它里面修的构筑,好像人应该生活在里面,它是一种非常生活性的山水。

因为这种生活关系的变化或者因为这种历史所导致的生活场景,山水和人的交往关系的变化,你会发现明清山水大量表现人生活在山水里的场景。不像北宋的山水,北宋的山水画中基本上山了占了99%,人那么一点点,你还要找一下。

到了明代,你发现更多是在记录人在山水里的活动,我比较喜欢的可能还是明清时候的,因为纯粹的自然风景和我的专业没太大关系,当人的生活和活动进入到自然山水中,就意味着设计要进入。

鱼山饭宽:这张画也画得比较早,以这种斜向交叉的一种方式来暗示一层一层的空间,好像有五六层的空间,一层一层叠加,你会穿越这一层一层的空间。 

 当然我后来讲的更多的是关于身体的面向。中国人非常讲究身体的面向,比如说这幅画上几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体面向,意味着空间除了我们画面中心这个视点看过去那层空间,还有很多不同的空间进行穿插,一直到最后有一条斜向的水。 

对于我来讲这种空间的组织,除了很直接的空间重叠关系,还有很重要的身体面向的关系来暗示空间,也就是说在这个画里面你看到的是生活,而不仅仅是空间本身。

简单村:像这个图还能看到他跟其他人之间的关系。

鱼山饭宽:对,我画里有几个不同的人物,有两个童子是陪我玩的,白衣服的先生是我自己。红衣姑娘就是平衡一下男女关系,让整个画面显得生动。

 中国人讲阴阳,实际上中国的很多绘画,包括园林都讲这种关系——相互勾引的关系。我坐在室内,突然发现那边有棵树很漂亮或者花很漂亮,会勾引我走出去,去那边看看,我再回头一看,这边窗户透过来一点绿意,我再回到室内呆一呆,它希望把你的身体调动起来。

所以中国的园林很多廊都是深入到自然里面的,我们去苏州看园林,你看到大量的长廊、折廊、爬山廊,在水上的廊子,他们都是把廊子甩到外面去。也就意味着你的身体必须冲到自然里面,转一圈又回来了,但是日本不是。

在我的画里有一种对仗关系:建筑和自然,男和女,我在安排这些位置关系的时候,都希望相互之间形成某种对仗的相互吸引。在画画的时候,不至于觉得它是完全平静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会发现有的在低处,有的在高处,引起了身体的某种要动起来的欲望。 

中国人一直讲高低、宽窄、明暗,因为它有差别,所以我们有想去那个地方的欲望,所以在绘画里面会有相应的体现。

简单村:我发现你特别喜欢观察树。

同济大学三好坞

鱼山饭宽:我特别喜欢这棵树,这是一个在国外比较少见的树的姿态,中国人比较喜欢这种姿态,安放在凌空于水面的树上。比如日本有某种自然崇拜,会把树当成一个神一样,摆在那里不能靠近它。西方会把自然当成一个客体,我控制着你,所以把你修成正方形、三角形。

中国人会把树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庄子讲我可以变成蝴蝶,也可以变树或者变鱼,鱼就是我本身。中国人一直强调树一定是顺其自然生长,然后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我们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树,如果你家门口真的有棵树倒掉了,但没死,你可以稍微等一等,看看能不能和它再发生一点什么关系,可能变成一个桌子,或者一个炕。总之,树木可以因为它的位置关系的变化和姿态的变化,和人的身体再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这是我在泉州的巷弄里看到了一棵树,我最喜欢树下的那户人家,这家人基本的生活就是在树下,我觉得特别羡慕这种生活,我家门口很重要,又很怡人,有棵树遮荫,

我甚至还会想象在这个树上能够吊一个秋千。树有很多奇怪的姿态或者位置关系,如果你能稍微理解它一点,就可以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让你的身体得以安放。

像这个树也非常奇怪,这是一棵榕树,他有非常多的气根,垂丝长大以后就形成了次生干,次生干撑着侧枝,让它不至于倒伏,这个树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就是你会发现,如果中间的主干被锯掉了,变成了一个喝茶的台子,就是一个可以安放人的身体的空间了,让它在一个有水的、有鱼、有鸟的环境里面,这就是一个亭子。

 自然中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一方面你可能需要遇到,另一方面你可以适当经营它,比如刚才那棵榕树,你只要干一件事情就完了,把中间那根锯掉,你发现它就是一个空间,仍旧能呆得很好。后来我看了很多类似的山水或者树木,尝试着把我们生活中经常看到的花草、器物变成可以居、可以游的地方。 

实际上生活中有很多不起眼的东西,你吃喝拉撒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有些事情就是一带而过的,但是我切换视角进入,我想把身体安放在这些熟悉的瓜子、西瓜、书籍里,把它变成一个建筑,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这比单纯去表达一种纯粹的所谓好看的东西要有意思。


简单村:现在你又开始一个新的系列的画作,是与写字有关?

鱼山饭宽:我小时候写过一些毛笔字,也刻过印章。刻印章时我开始尝试把自己画里的小人或者小船、小树结合到印章里面,弄着弄着,字和画开始结合,去经营空间。某一天,我尝试把这种文字和人物记录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是杜甫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如果没有那个人物,文字是很难画出来一些动态来的,好像还是缺少了一些生命的特征。后来我画得越来越多,我发现身体安放进去以后,汉字就有了类似建筑的空间感,所以当这个飞的人和他比翼齐飞的时候,“一沙鸥”就好像是活的。

简单村:鱼山老师的新书《造境记》上面有一句话特别精彩:“每一幅画都是我们向往的生活。”你怎样理解这样一种向往的生活?

鱼山饭宽:以前理想国的编辑和我说,我是一个造梦师。开始觉得有点别扭,我觉得我画的东西挺实在的,后来觉得这样说也没问题,因为我画的是一种愿望,是一种愿景,而我们的梦有时候就是一种愿景。

绘画最重要的不是表达现实本身,而是表达现实本身所折射出来人的美好的愿望,要不然我们干这个事情一点意思没有。它是一个美梦,跟我生活有关系的美梦,它也是我自己向往的一个世界。

简单村:除了写书和画画,会不会想要塑造一座给现代人居住生活的园林?

鱼山饭宽:也许在明年、后年,会真正去建造一些建筑和园林。它们可能跟画里的某些东西有关系,至少保留下那种自然和人之间的愉悦关系。中国人讲芭蕉听雨,也许你想听雨会种芭蕉;也许你希望屋子里是一片翠绿,那就去种竹子,都是有讲究的。它不是完成一个事情,而是完成一份诗意。

简单村:在高速运转的工作生活中,你有什么诀窍可以时不时神游一番呢?

鱼山饭宽: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非常大的想象力,哪怕是五六岁的小孩,都有非常多的奇思妙想。我为什么画不同系列的东西,都是先有一个愿望,比如说想探讨一下自然跟自己的关系,再借助花草、汉字、山石树木去尝试想象,哪怕真的很天马行空。

如果现实生活让你感到疲倦、焦虑,尝试着把它打开,解放掉你身体里习以为常的负担,让身体真的像庄子一样逍遥游起来,神游于万物之间。你的精神都可以进入任何东西。现在很多人去打理盆景,放一点点小石头,搁两个小人、一条小船,也挺有意思的。

简单村:什么是你理解的简单生活?

鱼山饭宽:对我来说“简单”不只是一个数量的评价,而是某种情感或者精神达到一定的纯度。我有时候觉得心烦,就把自己扔到山水里,游山玩水,那段时间往往是最放松的,不会觉得生命有什么负担。

中国传统的文人也是类似,我上次重读了北宋时期苏舜钦写的《沧浪亭记》,他做官失意,买了一块地,在上面盖一个沧浪亭,做一个园子,就是为了能够透透气。中国人一直有一种把精神和身体同时安放在自然里的需要。


沧浪亭测绘草图

我把自己安放在山水里面,有时候甚至不是一种个人的情感。我总在山里面遇到李白写的东西或者苏东坡提的词,你似乎跟一千年前的人有一种精神的交流,你就会觉得真太好了。

观众提问环节

观众:如果您想定居,希望是在怎么样的地方?

鱼山饭宽:我经常到了一个地方,特别喜欢这里的山水,就会想这块太适合养老了,但如果真的让我住在荒郊野外,是很恐怖的事情。实际上很多传统的中国文人都考虑这种事情,就是要兼得。

一方面生活要便利,另一方面又能得到自然给予的那种愉悦。比较理想的是在离城市生活不远的地方,但有一块地造园,造园意味着我可能堆一些山,种一些树,临一些水,让它接近于某种更自然的状态。

我每年会出去两个月游山玩水,看看园子,也可以说很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