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漫画是一种语言,我在其中找到了表达的可能

2019/12/27简单村

日常生活里的梦境

我是白

简单村小书房第22期

北京春风习习·朝阳城市书屋

 

■漫画、插画作者 我是白


分享环节

我是白:我在2016年的时候辞职,开始自由职业生活。那时候上班上到一个临界点,我有一些表达和创作的欲望,但没有时间实现。我老婆跟我说,你再上班就要抑郁了,我挺怕的,就辞职了。

一开始没有很清晰的计划,就是想把积累的感受画出来。这是我回家以后画的第一张画。上班时我习惯站在站台末尾等车,透过玻璃看隧道,觉得它很神秘。其实我的身体每天都会在里面待好几个小时,但从没有真的触碰过它,回来后就把它画了下来。

 

在我不知道下一步要画什么的时候,《ELLEMEN》杂志跟我约稿,主题是“现实和虚拟的界限”。我就画了一篇叫《起夜》的漫画,讲一个人半夜起来上厕所,起床后画面变成了一片丛林,走过丛林之后终于见到了马桶。他上完厕所冲水,自己坠入了水中,最后从天花板上掉回床上,一滴水落在脸上,他醒了。

这篇漫画的想法来自有一天我真实的经历,半夜起床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我就迷迷糊糊想,如果这不是客厅,而是一片丛林会怎样?

完成后我蛮想试试画更多漫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画不出来了。我觉得人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持自己的情况下,很容易自我怀疑,当时我就觉得是不是自己不那么适合画漫画。

但这幅漫画一开始从床上走下来的人物,后来成为我漫画里最主要的角色。

半年后一个叫软糖的线上漫画项目和我约稿,给了一堆主题,编辑问我想画哪一个,我说我可不可以全都画。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有外力可以督促我稳定创作。

这些主题的开放性都很大,但我的做法是先不去管主题,只把自己那段时间最关注的细节或者片段画出来,然后看看能不能和某个主题联系上。

有一次我看到一张蝴蝶的图片,就随手在旁边画了一个拿拖把的小人,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然后有了这么一篇漫画,小白人在蝴蝶标本旁边拖地,天气预报告诉他会下雨,他躲到蝴蝶翅膀下面去避雨,他看到蝴蝶巨大的身体后拍了一张照,然后开始玩手机,玩着玩着睡着了。等到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是一个蝴蝶博物馆的管理员,他看着墙上的一只蝴蝶标本,觉得似曾相识。

下雨天,你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但挺安逸,雨把外界与你暂时隔开了,这种氛围大家应该都不陌生。这篇漫画就是把一个真实经历过的氛围植入到有些幻想的事件里去,这样的手法我在后面也多次使用。

某一天我画了一张小白人和大头面对面的草图,我就想能不能变成一个故事。小白人给一个大头画画像,大头看了一眼,接过画像,从表情来看他谈不上满意,但还是付了钱。小白人当时已经做了好几单生意,镜头拉远会发现它的工作室在路边的一个草坪上,人来人往的。天黑了,小白人背上包回家。我上班的时候如果晚上加班一个人回家,就类似这种氛围。 

这两篇漫画的共同点是都先有一个有些超现实的画面,然后造一个故事把它圆起来。这是我刚开始画漫画的时候一种挺本能的创作方法。后来我在上海的 The Space 做个展的时候,画廊还把小白人上班的实景做出来了。

 

有天晚上我们在这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张真的5块钱人民币,后来我联系到放钱的人画了个头像送给她。

给软糖画完这些漫画以后,我体会到画漫画真的很有趣,它在我单幅绘画快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提供了一种新的形式,让我在其中找到了表达的可能。我觉得漫画和单幅绘画最大的区别是他给了创作者处理时间的手段。让我们可以在时间这条线上放置事件和意向。

其实我一直都对漫画很感兴趣,像小时候在书店里面蹭《龙珠》看,后来读中学了,看《猎人》、岩明均的《寄生兽》这些日本漫画。但是再后来就不太看新的漫画了,可能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比较类型化叙事的商业漫画逐渐失去了兴趣。

上大学的时候我接触到国内的一些独立漫画合集《SC》和《叙事癖》,看到一些有才华的创作者,用漫画的形式表达各种幽微、切身的体验,给我挺大的影响。就像我想象的那样。

漫画只是一种语言,它可以被用来讲一个高度类型化的商业故事,也可以用于极度私人化的叙事,描述任何你体会到的和想表达的东西。

软糖结束之后,我继续在画漫画,我尝试在生活中或者我看到的一切东西里获取能成为创作素材的碎片。

有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家附近的大学食堂吃饭,就想能不能画一个以食堂为场景的故事,加上那段时间我特别怕老虎,一种荒谬的恐惧,走在路上会担心运送老虎的汽车故障,老虎跑下来把我咬死。我想着这两个事能不能放一起,就画了这么个漫画:

一个人在食堂吃面,电视上正在放一个新闻,老虎从动物园逃出来了。他吃完无所事事地出去了,正好碰到这只老虎,老虎开始追他,他爬到了篮球架上,这么僵持到天黑,突然天上放起了烟花。

 

我感觉老虎就像我生活中各种恐惧的一个化身,后来想想我把它画到漫画里可能也是想通过某种方式面对这个东西。除了像这样把生活中的一些元素转化成漫画以外,我也会在各种图片、书籍和音乐里找能够激发我灵感的素材。

比如这张马格里特的画,我看到它的时候就开始脑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云飘进了房间,能拿云干什么?我觉得放进被套最合适,刚盖到身上,没想到整条被子都飘了出去。当时有网友留言说,这些云是来偷被套的,这篇漫画画完后自己还挺满意的,它其实描述了一个很小的事,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但是呈现了一种我想表达的轻盈和流畅。 

有天我偶尔看到一个跳舞的视频,里面有一个舞者脚的特写吸引了我,直觉告诉我它可以带给我一个故事。

我从一个局部想象到另一个局部,镜头抬升,蒙着眼睛的人在黑暗里行走,碰到刺又缩了回来。她遇到另一个和她一样蒙着眼睛的人,那人摸了摸她也离开了。镜头继续拉远,我想象空间里有无数个这样的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

有时候网友会在下面留言,解释作品的含义,比如这篇漫画有人说是一种人生的比喻。实际上我在构思的时候可能也会觉得内容有潜在隐喻,但它一定是一个模糊的东西,我不会去把它想实了,如果真的以隐喻一个切实对应物的出发点去画它,反而最后的东西就没有那个意味了。我觉得构思阶段那个模糊的状态才是它值得被画出来的原因

一个叫阿瓶的瓶子,匆忙的跑到湖里,把自己装满水,看上去好像要帮助一个人,但在还差两三步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自己摔碎了。有一个瓶子出现的漫画,我觉得它最后就应该碎掉,不知道为什么。回过头看我发现自己不止一次画关于失败的故事,描绘这种无奈的彻底的失败会让我有一种释放感

 

帽子男是我后来新增的一个角色,他偷偷潜入别人家里,从书上撕下一页纸,把很多纸重新拼成了一本书,偷偷放进了图书馆里。

当我们策划出版的时候,发现能够串起这些故事的就是小白人和帽子男这两个角色,所以我们在经过各种尝试后,决定把他们俩的故事穿插、平行编排。从第一页小白人睁开眼睛到最后一篇漫画,他们俩同时出现,但是没有相交。

我最近开始画一些以女孩子做主角的漫画,比如说买椅子的故事,她从市场里挑了一把倾斜的椅子。回家后我们看到她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倾斜的。

这是聊天聊到一半离开的故事,她从窗户离开,走进了月亮。

这是把报刊和书籍上所有标点符号都剪下来,进行分类的故事。

我从开始画画就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就是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画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我觉得所有的尝试、风格的变化都是为了去除各种不对劲,接近那个真诚的状态。

就像最愉快的聊天永远是敞开心扉地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谈论让你激动的东西,同时又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同样质量的回应。画画或者画漫画也是一种语言,我不确定接下去我会画什么,至少现在我希望能把这件事顺着直觉继续做下去,做得更好一些。

简单村:在家创作是怎么样的状态?

我是白:早上起来赖一会床,洗漱,边吃早饭边浏览社交网站,梳理一下今天的计划,然后开始工作。

在家的自由职业的状态,如果还点外卖,就太过分了。中午我会出去吃饭,去外面走动走动。我构思的时候有时会放音乐,画正稿的时候会听播客,比如《跟宇宙结婚》《日谈公园》什么的。

简单村:对于漫画家来说,您觉得灵感这个东西是至关重要的吗?

我是白:我觉得灵感很重要,但它只是一瞬间的东西,比方说一个念头出现成为一个作品的引子。但它出现之前还有很多隐形的,看不见的积累。以前经历的各种事情或者你看过的作品还有你自己的思考,都是灵感出现的铺垫。我觉得灵感是一个无法刻意追求的东西。

简单村:有没有遇见过deadline就在明天,但现在一点灵感都没有的情况?

我是白: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说:如果明天是 deadline ,灵感一定会出现!

 

简单村:能介绍一下你的创作流程吗?

我是白:平时我会把想到的东西记在A4纸上,当草图积累到一定量拍照导进电脑,整理完后发到一个群里,让我的三个朋友投票,票数最高的,我自己也喜欢的话,就会把它画下来。

这三个朋友是我以前的同事,有做艺术的也有开发独立游戏的,他们构成了一个参考系,让我可以大概预判作品在其他人哪里会引起的反应。

简单村:小白人大部分时候是什么情绪呢?

我是白: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最多的情绪应该是困惑,因为我经常把他放到一些奇怪的场景和境遇里面。

简单村:会想要往更多介质方向发展吗?

我是白:对于不熟悉、或者需要和其他人合作的作品介质我比较没动力去做,有点懒。漫画吸引我的一个原因是它是一个人可以完成、而且成本最低的图像叙事手段。

 

简单村:《游戏》的创作过程中有遇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我是白:有篇漫画是画一个人在阳台上哭了,眼泪掉下来,出现一道彩虹。后来我收到一个网友的私信说他有过非常像的经历,他向我买了这幅作品的复制画。

简单村:我们请现场观众写下来最想了解的故事名称,请小白老师解读。

我是白:《拼图》这个漫画的草图当时我发在群里,没人投票,过了挺久我才想到了有意思的结尾。小白人收集了很多拼图,但拼图完成了他发现还缺一块,这块拼图在画外,所以他找不到。

《赴约》是画一个女孩拎着鞋去拜访一个人,那间屋子地上都是草。这种日常里小小的不对劲,会带出可能性。

简单村:2010年到2019年这10年间,做过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我是白:这10年刚好是我大学毕业的十年。刚毕业的时候觉得30岁是年纪很大的人,现在也30多岁了,觉得那时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大的决定应该就是选择辞职,做自由职业。

简单村:漫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是白:我很幸运,小时候喜欢的阅读形式,变成我长大后也可以持续创作表达的载体。我希望读者看完觉得时间没有被浪费,自己如果回头看,觉得这个东西值得被画出来,就很满足了。

简单村:对于一个新人漫画家有什么建议?

我是白:多看多想多画,画完之后要在国内外的平台上多发布,更多人看到就有更多的机会。

简单村:你会有拖延症吗,如何做时间管理?

我是白:有,把手机放远一点,然后在有动力和灵感的时候尽量多做一些。

观众提问环节

观众:小白老师有喜欢的国内独立漫画吗?

我是白:大学时候看sc3,这之后每一本SC我都有买,还有《叙事癖》我也买。喜欢的作者有烟囱、甘木。

 

观众:我觉得越简单越荒诞的一些作品,都会被读者过分解读。这种解读也会发生在您的作品和读者之间,您怎么看待这种过分的解读或者里面有什么隐喻的事?

我是白:我觉得这是网友们的游戏,其实他们不见得认为我一定是这么想的,只是说除了我看完,然后关闭,是不是还可以做点事?

要不就大家一起聊聊这个东西能延展出什么,就像我是基于一个元素或片段把它延展成一个作品,他们是基于这个作品,通过文字的交流去联想它背后是什么,我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观众:您创作的时候会有目的性吗?

我是白:不会带一个目的或预设,只是把某个阶段最感兴趣的念头尝试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