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去锁金村菜场,我都会被治愈一点点

2017/01/19黄佳诗

黄佳诗(巫婆):生活在南京,记者,艺文生活专栏作家,微信公众号“在别处”(in-elsewhere)创办人。

能够把一个理想主义的文艺青年拉回到现实的方式,大概就是房事……在得知我住了九年的锁金村的房子无法再续住时,我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失落之中。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用一种近乎于迷恋的描述方式,把自己与这个叫作锁金村的地方,紧紧连接在一起。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在这个地方老去的样子,在我每一次从锁金村菜场提着一袋刚买的菜,走过三村小门的台阶往家里走的时候……我以为,大概十年,二十年,我都是这样回家的。在冬天深夜的时候,慢火炖一锅肉,对着电脑写稿子,时不时去厨房看看,任凭香味在午夜任性地散开在整个楼层,去折磨那些失眠的人。

事实上,我并不能说清楚锁金村的好。这是一个建设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小区,随便一幢楼的房龄都已有差不多三十年。最初,都是那些好的单位分配给职工的,比如供电局、金陵石化、南大、东大……渐渐地,这里成了南京城的示范小区,并被评为全国幸福指数最高的小区。2008年入住时,我对于这样一个名头是觉得好笑的。它比起我以前住的市中心,一个Shopping Mall也没有,没有一个健身房,也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可我却渐渐体会到它的好,西临玄武湖,南依紫金山,周边有三所高校,与这个城市保持着恰恰好的距离。生活中需要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店,它都有,修鞋的、缝补衣服的、做门窗的、配钥匙的、卖五金的、修电器的、打印店……

我在一个小时里,便可以办好了两家银行卡业务,取了邮局汇款,打印了移动话费,打印了签证材料,寄了快递,补好了衣服……因为在锁金村里,这一切都能搞定。

而最合我心意的,它有一个能够治愈我的菜场。

老小区的四季,总是界限分明

从在锁金村固定住下后,我开始旅行去往世界各地:最具有外星人气质的雷克雅未克、梦中之城克拉科夫、最浪漫的巴黎、最孩子气的布拉格、满城艺术品的巴塞罗那、幻梦一般的威尼斯、醉生梦死的阿姆斯特丹……可再美的地方,它们都不曾像锁金村那样收纳我。只有锁金村,于我才是家。哪怕住了这么久,我还是会被那些春天午后,几个老太太在院子里打麻将,小狗趴在旁边睡觉,这样的场景给迷住。

你会慢慢发现一个地方隐藏的秩序。甚至,花开的秩序。冬天的时候,一楼人家的院子里,会有蜡梅向街道上伸出枝来;冬天过去后没多久,二月蓝会一夜之间相约盛放出蓝色的花朵;没过多久,就是白玉兰的舞台,锁金北路靠南京林业大学后门那一带的玉兰花是出了名的,街边两排盛开得庄重高雅;春天的时候,就等待蔷薇吧,有些院子的墙外可以爬满整墙红艳艳的蔷薇花;夏天的时候,几棵石榴树上的花朵,也开得热情火辣,也有人从附近的玄武湖,摘了莲蓬;秋天,当然仍旧是让空气都甜蜜起来的桂花香……

老小区的四季界限,总是格外分明的。就比如有那么一家吃食店,冬天的时候卖着羊肉汤,夏天的时候则开始卖龙虾,几年下来,总是很规律。而往往在午饭和晚饭的时段,楼与楼之间便有穿插着的各家的饭菜香。

锁金村菜场的秩序

菜场也有自己的秩序。慢慢地,你也会成为秩序里的一种。

像我这样的穷人,也大概只有在菜场,才永远保持着花钱的豪气。每一次被生活打压的时候,走五分钟的路,去锁金村菜场,我都会被治愈一点点。

水产区那个门进去左手第一家,老板杀鱼永远清理得比老板娘干净。专门卖贝类动物的阿姨,有一年夏天连续几天买了花蛤回去辣炒之后,每一次看到我进门,就远远对我笑。以至于,我后来不买花蛤时,都要偷偷绕道而行,不想她的期待落空。卖虾的那两家也会热情招呼我,并且记得我夏天和秋天只买罗氏虾,会帮我把须子剪掉。偶尔去得晚,老板会笑嘻嘻地告之卖完了,并试图让我买其它虾子。

买肉,还是雨润肉食店有冰柜的更让人放心。他们业务能力很强,哪怕只是要三块钱肉末,他们问清楚是精是肥后,立刻精准地给你称出一小袋来。顺便,还可以在隔壁摊看看有没有难得一见的细芦笋。也曾被其他肉摊上,五大三粗的老板非常温柔为我切肉的姿势感动,有一种“猛虎细嗅蔷薇”的动人。那家“上海熏鱼”店的熏鱼,绝对可以拿出去秒杀南京市面上所有的熏鱼。之前一直在网上寻找真正的草鸡,想要炖一锅金灿灿的鸡汤。试过很多家淘宝店,蓦然回首,居然锁金村菜场就能买到那样黄得纯粹的草鸡。卖牛肉的老板,对自己家的肉特别自信,有一种包你酥烂的笃定,对于我不切块的要求,表示了技术上的肯定。

不得不说,最南边那家卖净菜的阿姨,她家菜色的确上乘。可有一次,当一个朋友陪我去买过菜后,才提醒我,“你怎么都不问一下价格?那个阿姨一看就卖了你高价呀!对你笑得那么开心!”比起来,那个卖菌类产品的阿姨从来不对我笑,有时会对男顾客笑,就是不对我笑,好歹我也算是买香菇买蘑菇的大客户呀!只有一次,最后剩一小盆草菇,她想全部卖给我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对我露出的微笑。然而,我并没有全都买走。菜场也是要懂说话技巧的,每次拿了一个黄洋葱给摊主去上秤时,他都回我一句,“就这一个呀?”简直怀疑,难道别人买洋葱都要买好几个的吗?而那个卖茭白的小伙子,永远都在打游戏,永远……

偶尔,我也会被一些新鲜货打动,比如一把把用橡皮筋扎好的紫色香椿头。总觉得这样的蔬菜,就像是樱花,转瞬即逝,似乎一年也只有那么一小段日子,能与你相逢。那就拿上一把拌豆腐吃吧。春天新出席的还有茭儿菜,似乎这是南京的特色叫法,它在台上的时光,比香椿头还要短暂。也有做成净菜的,把繁琐的择菜工序都帮你做好,最后剥剩下的,也不过是细细一小捆,5元。老太太说,这个炒鸡蛋可好了。而春韭的出场,则比较隆重,总是大捆捆地叠在一起,和它浓郁的味道,是一路的。

秋天的厨房,能闻到桂花香

我的厨艺,是在锁金村练出来的。

作为锁金村最美艳的厨娘,我不仅涂着大红唇跻身于那些爷爷奶奶之间去买菜,我还涂着大红唇在家做家宴来宴客。都是一些家常菜,也没有多讲究的摆盘。但为朋友们做一顿家宴,所耗费的心力,远大于在外面请人吃饭。

中国人的吃,带着一种强烈的仪式感。作为一名天秤座的文艺女青年,我还会为我每一次的家宴起一个主题,做一张海报,微信递出邀请函。每一次,我都会提前列好当日菜谱,手写下来,冷菜、主菜、热菜、汤、主食、甜品、饮料一一罗列。再带着这张单子出门采购。微火炖一夜的汤,一些食材做腌制,不至于临上场时手忙脚乱。最终用好看的器皿,铺张一桌子的菜,盛待朋友们。嗯,大家来我家吃饭,从来不会担心肉不够吃的问题。

我的厨房总是堆满了各种调料,各个菜出锅时,脏乱差的场景,总让人觉得食品卫生这关可能过不了。可还是愉悦的,秋天做饭的时候,站在厨房都可以闻到外面的桂花香。如果吃完有人可以负责洗碗,就更加皆大欢喜了。

住在锁金村后,我便渐渐回绝了好多朋友们宵夜的邀约。虽然比起北京、上海,我从锁金村去市中心夜里打车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却又因为家宴,我把朋友们邀请来这样一个老小区的家里。与城市渐远的距离,又拉近起来。

所有的夜晚,都会散场

锁金村的热闹,在每晚10点后,便会散场。后街的那些小卖铺开始打烊,高校的学生们基本上都要回宿舍了。不时会看到有人在深夜溜狗,一起欢奔。锁金村有很多流浪猫,虽然敏感,但也没那么怕人。有的,甚至就夜晚睡在了小区的车顶上,晒着月光。至于猫群之间的格斗,那差不多是下半夜的事了。

人生中,最美好的九年时光,我给了锁金村。房间里明明灭灭的灯,都是曾经的故事。我曾一次次骄傲地带着朋友,穿过锁金东路那条被称为下岗工人一条街的后街,然后去逛锁金村的菜场……让他们也闻一下,全国幸福指数最高的小区,那幸福的味道。而两年前,因为道路整治,那一排小店也都拆了,变成了一整排宽敞的停车位。所有那些你原以为不会改变的,也终要改变。

只是有些遗憾,我最终未能与锁金村,相看两不厌。

本文图片由黄佳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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