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艾嘉：最难找的往往是那些最普通的场景

张艾嘉，1953年生于台湾，出道逾四十年，在演员、导演、编剧等多重身份中自如转换。

她是华语影坛最具文艺气质的女性导演，台湾金马奖与香港金像奖双料影后。

张艾嘉参与了近百部电影，出了九张唱片，她将这些年来与生活、电影、舞台创作相关的随笔集结成书，2016出版了第一部文字作品《轻描淡写》。

当你在写一场戏时，脑子里一定会出现你或许熟悉或许曾经记忆深刻的景。最难找的往往是一些最普通的实景：譬如咖啡厅。

我要找一间开在拳击馆附近，非常简单的西式餐点，价位便宜，客人不多，要在角落的位置，因为戏中男女主角要吵架，躲在一角比较敢放声争吵。

听起来这样的咖啡厅应该在台北每一条街都有两三家，但我们从制作公司最近找景开始看起，看到出了台北市的地区；不是太大，就是不像是在拳击馆附近的餐厅。有的太新太无趣，有的又脏又旧只有一桌上了年纪像是怀旧的老客人。想找到一个有感觉而没有摆太多杂物的角落几乎是没有。

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地看到台湾小咖啡餐馆的文化。在这十几年因为星巴克的崛起，咖啡厅文化走入了企业化，大部分家庭式的经营受到挑战，当初那些因为喜欢自己当老板，不用受他人的气而开个小店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要想继续维持就必须注入新的点子。突然之间台北多了一票的糕点﹑饼干人才，也出现了许多懂得品尝及各式煮咖啡的专家，还有二十多岁年纪轻轻的西式简餐师傅。新店开张，关门大吉﹐另一家新店开张，转换速度极快，所以很难找到记忆中的熟悉。我搬出几个老店的名字，制片组的年轻人一脸茫然，不然就忍不住笑出来说：张姐，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店吧！

过去，我们说“泡咖啡馆”，一进去就是几个小时，情侣也好，狐群狗党也好，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吵不完的架。现在或许只是找个空间可以坐下，各自拿出手机，低着头迷恋在另一个和自己没有太多关系的世界里。

我们几乎到拍摄期的最后才找到这间餐厅，可用之处也真的只有一角。老板把墙壁漆成红白二色，大片的红色过分地强势，这也是为什么在第一次看景时我没有决定用它的原因，但对它的印象却是清楚的。第二次再去看景，我和美术指导突然看到墙壁某一角有一些斑驳，可以破坏那份强势，再挂上了一幅复制油画。桌上两盘快餐的意大利面，两个透明塑胶杯的白开水，旁边带到的空桌是全空。当美术指导把原有的小花瓶插上几朵塑胶小花摆在靠墙的桌边上时，我笑着拍起手。红色却被摧残的气氛；隐秘的角落在一家自助中式西餐咖啡餐店里，男女主角好好地吵了一场架。还有什么比得上在后期音效小杜（杜笃之）替它加上了厨房隐约的炒菜的声音，远处偶尔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让整个空间更为立体。这就是电影创作令人着迷的原因，而这些只不过是从找景开始。

电影创作令人着迷的原因，有时只不过是从找景开始